唐正东:当代资本主义的四大变化

发布者:万琳琳发布时间:2016-12-20浏览次数:264

【核心提示】当代资本主义的新变化涉及众多领域。这些新变化体现在经济过程、劳动过程、消费过程、意识形态等领域。我们首先要主动面对现实的生产和生活,注意对金融资本、非物质劳动、消费、意识形态等关键词的解析,去伪存真,以认识和把握当代资本主义的本质。我们批判性地研究当代资本主义,不是为了猎奇,不是为了嘲讽,而是要在比较的视域下,通过把握当代资本主义的新变化,以及西方学者对问题的研究和分析,来更深刻地理解我们自身,理解当下,更好地认识和理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的科学性。这是我们在全球化视域下要坚守的立足点。

二战以来尤其是20世纪80—90年代以后,资本主义世界出现了诸多新发展、新变化。“这种新发展变化主要体现在经济过程、劳动过程、消费过程、意识形态等领域。对此,我们要持续跟踪研究。”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唐正东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表示,如果不能及时地加以追踪,我们对资本主义本质的研究,就可能局限于现象层面。而实际上,资本主义在现象层面也已经发生了很多变化。

1.剖析当代资本主义四大关键词

《中国社会科学报》:当代资本主义的新变化涉及众多领域。在您看来,这些新变化有何体现?

唐正东:体现在经济过程、劳动过程、消费过程、意识形态等领域。我们首先要主动面对现实的生产和生活,注意对金融资本、非物质劳动、消费、意识形态等关键词的解析,去伪存真,以认识和把握当代资本主义的本质。

在经济过程中,提及当代资本主义的特征时,就不能不讲金融资本主义阶段。研究当代西方资本主义发展的西方学者,都在谈论金融资本主义。国内学界一度推测,他们是否在通过对金融资本主义的研究,有意绕过垄断资本主义。因而在一段时间里,国内学界往往忽视了西方学者的相关研究。后来我们发现,这是不行的,因为金融资本的介入和凸显,对资本主义产生的影响极为深刻。

为揭示这方面的新特征,国外很多学者付出了很大的努力。比较典型的有法国调节学派,如米歇尔·阿格利塔。他认为,马克思揭示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基本矛盾,在当代没有过时,但其表现形式已变得极其复杂。

在当代资本主义中,由于金融资本介入和凸显,通过不断发行货币等手段刺激消费,本来应该出现的矛盾和危机会被金融资本稀释、掩盖,这是呈现在表象层面的资本主义新特点。原先我们研究的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内在矛盾性,突出地直接表现为剩余价值的现实危机,现在由于金融资本的介入使矛盾过程变得更为复杂,其张力更有弹性。但金融资本主义的发展只是暂时延缓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对抗性矛盾的爆发,那些认为当前人类已经进入后工业社会或知识经济社会,不再按照工业资本主义社会的矛盾逻辑发展的臆想,都被2008年以来的世界资本主义金融危机和经济危机所击碎。

《中国社会科学报》:您说的这种复杂性,在劳动过程和消费过程中是怎样展现的?

唐正东:在对当代资本主义劳动过程的认识中,非物质劳动是一个被频频提及的关键词。许多西方学者,如哈特、奈格里等都在研究非物质劳动。所谓非物质劳动,是从劳动产品的形式上说的,其劳动生产的产品不是具象的机器、桌椅、面包,而是诸如知识、信息、情感等。

非物质劳动到底与物质劳动有什么不同?西方学者认为,最大的区别是非物质劳动需要协作性、创造性,并非如物质劳动那样,资本投入越多,非物质劳动成果就越多。在这些学者看来,当前知识、信息的生产会越来越成为社会劳动过程的本质。

类似变化同样体现在消费过程中。与生产过程相比,生活消费过程似乎不太受马克思关注,因为生活消费是生活资料使用价值的实现,社会的主要矛盾主要体现在生产过程中。但从20世纪20—30年代开始,随着劳动生产率的不断提高,消费在经济过程中的地位愈发重要,整个生产过程似乎决定于人们是否有足够的消费能力和如何消费。表象层面的社会矛盾聚焦点,原先在生产过程中,现在也在消费端凸显——消费不足。经济过程能否持续、能否发展,似乎关键在于能否和怎样引导人们成为消费者。加之广告、传媒的介入,使生活消费成了一个文化意识形态主导的领域,生活消费变成了符号价值的消费。如鲍德里亚讲的,消费已成为反映等级性的社会秩序。消费从第二级的经济过程,变成第一级的核心经济过程之一。对于这样的转变,我们也要主动地面对和研究,简单地认为生活消费只是实现使用价值、转瞬即逝的不重要环节,是不行的。

《中国社会科学报》:还有一个关键词是意识形态。如何看待当代资本主义在意识形态领域的变化?

唐正东:在马克思时代,资本主义意识形态会通过很多形式表现出来,如资产阶级政治学、哲学等,马克思和恩格斯的《德意志意识形态》就是对德国古典哲学的批判。马克思主义的主要任务就是揭示这种意识形态的问题和本质,论述整个资本主义体制的意识形态性,唤醒工人不要上资产阶级古典经济学、政治学、哲学的当。

我认为,假如说19世纪的资本主义意识形态是1.0的话,现在的意识形态能不能称为“资本主义意识形态2.0”?它本质上还是资本主义意识形态,但表现形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齐泽克研究认为,按理在股票、证券交易中,参与者应该主要研究股票所对应的公司业绩——这才是本质的,因为股票本身只是一个外在的表现形式;但若到伦敦证券交易所去看看,有谁会相信股票的变化是跟公司业绩相关的?股票价格的变化实际就是股票本身的变化,或者说整个股市行情的变化。这说明,在实体资本和虚拟资本之间,其本质和形式之关系的表现形式已经变得更为复杂了。齐泽克因而说,过去研究马克思的《资本论》一至三卷,人们总是研究如何把其第三卷归结为第一卷;现在应该研究第一卷最终为什么必然以第三卷的形式表现出来:劳动价值论为什么必然以资本生活过程的形式表现出来。没有资本的生活过程,劳动价值论表现不出来。

2.西方学者研究思路存在不足

《中国社会科学报》:以马克思主义的观点审视,在日益复杂的表象下,金融资本的本质是什么?

唐正东:金融资本的引入,如果只是从一二十年的时间跨度来看,它似乎可以暂时掩盖、稀释或者缓解资本主义的矛盾。而实际上,如果联系整个资本主义的再生产过程,我们就可以看到,金融资本只是参与了对剩余价值的分割,绝不会创造剩余价值,剩余价值是工人劳动创造的。金融资本的凸显加速了虚拟资本的积累,不但没有改变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基本矛盾,还会使其本身成为爆发金融危机的震中区,反过来造成对实体资本积累的严重破坏,使资本主义经济陷入长期停滞。美国次贷危机引发的全球冲击不是最好的证明吗?对此,马克思主义理论要分析金融资本主义为什么不能成为一个独立的资本主义阶段,我们为什么还要坚持国家垄断资本主义的断定。

《中国社会科学报》:关于非物质劳动,西方学者的研究思路存在什么样的不足?

唐正东:非物质劳动一般跟技术有关,导致现在很多西方学者多从技术本身解读社会、寻求解放,仿佛技术进步与生产关系的存在及变革无关,因此这类看法一般都是乌托邦主义的。在现实的资本主义社会中,非物质劳动哪有不被资本浸染的。谈劳动过程的社会形式,不能假设劳动过程只存在单一维度的技术形式,实际上劳动过程的所有形式都是社会形式和技术形式的辩证统一。马克思主义理论要从现实劳动过程的矛盾运动出发展开研究,不能被限于经验表象的单维度思路所左右。

马克思是从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两重维度分析生产劳动过程的。生产劳动过程有劳动的技术形式和劳动的社会形式,劳动分工可分为工厂中的分工和社会分工。工厂中的分工是有序的,受制于劳动过程的技术形式;但是整个社会的分工是分散状态的。

在与资本的密切程度上,非物质劳动的确要比物质劳动弱一些。但是,现实生活中的非物质劳动是什么样子的?对资本主义商品的研究要超越对商品交换本身的考察,进入到商品经济的社会经济基础层面,对非物质劳动的考察要遵循同样的思路。不要泛泛地说“非物质劳动与资本的关系弱了”,而要考察现实生活中的非物质劳动跟资本的真实关系,是不是真减弱了。

《中国社会科学报》:那么,在论述消费和意识形态时,西方学者是否也存在类似的问题?还是有所不同?

唐正东:关于消费和意识形态,可以鲍德里亚“客体的霸权”为例。鲍德里亚的观点基于“交换价值创造了使用价值”这一思想,这在西方学界来说,相对还算是较为进步的。他认为,分析使用价值的线索不能超越分析交换价值的线索,因为“使用价值也是被交换价值所创造”的,交换价值的抽象性成了根本。例如,过去的一张饭桌,可能是祖先传下来的,因而在饭桌前吃饭是有意义感的;现在受交换价值支配,饭桌的全部意义就是用来吃饭,只具有使用价值。但这里的思路缺乏马克思主义方法论的影子。

马克思从来不把交换价值单列,而是突出商品关系两重性的矛盾——使用价值和交换价值的内在矛盾,因而是从商品出发而不是从交换价值出发。其中的不同在于,如果只从交换价值这单一维度出发,着眼于交换价值的抽象性,其分析思路就是将抽象不断升级,“客体的霸权”就来源于此。若从商品关系入手,则会看到,交换价值的双方并不是笼统的物与物之间的一种抽象关系,商品关系具有使用价值和价值的内在矛盾性,这种关系不能用单一维度的抽象来概括,而应当用两重性的矛盾来剖析。对买者来说,因为商品对自己有使用价值,对于卖者来说,是因为商品有价值才能卖掉。把使用价值跟交换价值之间的关系,简单地等同于物与物的抽象关系,这是商品拜物教意识。而当商品交换变成劳资交换关系时,它背后存在着阶级和阶级对立关系,所谓“客体的霸权”只是一种对表象的描述。在马克思看来,资本和雇佣劳动的关系不能被抽象为物与物的关系,此物和彼物的矛盾运动实际上是生产关系对立面矛盾运动的物化形式,并为资本的拜物教性质所掩盖。

《中国社会科学报》:我们追踪和剖析当代资本主义以及西方学者进行的相关研究,最终目标是什么?

唐正东:总而言之,我们批判性地研究当代资本主义,不是为了猎奇,不是为了嘲讽,而是要在比较的视域下,通过把握当代资本主义的新变化,以及西方学者对问题的研究和分析,来更深刻地理解我们自身,理解当下,更好地认识和理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的科学性。这是我们在全球化视域下要坚守的立足点。

(原题:当代资本主义的四大变化——访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唐正东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  转载:公众号“中国学派”  作者:王广禄)